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皖南詩人沈仰放之七言古詩

沈仰放生平

沈仰放,原名曾蔭,室名養性軒。安徽石埭人。清末北京實業專門學校畢業。曾任京師大學堂監學、北京大學學監、財政部會計司主事、平漢鐵路局事務科長、鐵道部專員等。著有《養性軒晚定稿》等。 1963年被聘為北京市文史研究館館員。 1971年3月21日於北京逝世。

 

《答客問》
有客初臨養性軒,長揖軒主相寒暄。言曰養性何所取,料知斯意有所存。
主人拈須且微笑,感君遇事溯其源。此軒得名已多載,茲就顛末聊一言。
我養浩然尤好靜,唯酒與詩性相近。面垢忘洗複蓬頭,守貧恥受王侯命。
虛懷接物溫而恭,難合適宜招垢病。舉措但求心之安,縱讀六經匪盡信。
世居古皖龍岩前,少遊巴蜀壯幽燕。築室燕台期久處,臨軒把酒詩百篇。
修竹名花悉自種,未容俗子輕攀緣。治亂無聞每閉牖,推敲月下披吟箋。
客雲吟詠抑何用,哪知古崇風雅頌。人生遣興須盡歡,曠我嗜好異於眾。
丹青雕刻非擅長,絲竹管弦豈屑弄。閒居奚以陶幽情,萬事轉覺騷壇重。
頻年景仰惟放翁,生辰更與放翁同。瓣香前賢原有自,邯鄲學步難為工。
性靈攸關未可拂,涵養日深樂在中。良辰開軒集舊好,白頭酬唱將無窮。

《宦海嘆》
宦海深如無底洞,能容十萬八千眾。魑魅魍魎臨其間,難辯龜龍與麟鳳。
濟濟多士胡為來,折腰各為五鬥俸。此方唱罷彼登場,新舊往還苦迎送。
有害則避利則趨,金錢竟超道義重。一陟一黜分炎涼,薄情甚紙殊堪動。
大吏恃寵威而尊,擅將名器推私恩。美舍良田盡所欲,民生國計焉由論。
小吏乞憐卑和鄙,弗辭勞瘁趨權門。諂笑脅肩秉慣性,遑言氣節將無存。
得意油然改故態。駟馬高車逞豪快。富易其交貴易妻,金屋謀成貯少艾。
失意索然頻窮途,衣不蔽體色若菜。堂高廉遠奈之何,聽鼓朝朝惜老邁。
循吏寥落如晨星,誰甘眾濁我獨清。是非淆乱靡克定,黃鐘毀棄瓦釜鳴。
貪吏蠅營轉獲計,萬能猶幸邀虛聲。民脂吸竭私囊飽,豈因笑罵摧前程。
籲籲宦海魚龍舞,一照溫犀悉明舉。偶然失足望無邊,勸君及時慎出處。
世間匪乏過來人,未必所言盡囈語。誓窮海內尋冤禽,恨海速填展淨土。

《孽海嘆》
孽海花,孽海花,自憐皮肉操生涯。五陵年少猶追車,暗傷身世淚痕賒。
墜入煙火恨已久,醉夢纏頭為所誘。柔腸九轉哀琵琶,紅顏命薄終無家。
憶昔捨身別親故,掩面含羞獨緩步。為尋溫飽趨平康,好花竟被群蜂妒。
誤投慘害悔不勝,迎送朝朝兼暮暮。淡洗鉛華靡洗愁,只恐薄言逢彼怒。
怒苟逢,發上衝。任施垂楚毋相容。鴇逞狼威昧人道,促成賣笑恆兇兇。
喜易使,須順旨。只知重利鮮知恥。犧牲碧玉供苛求,哪顧本為良家子。
年去年來可奈何,春風秋月等閒過。偶答紅綃歌一曲,難期幽怨訥恩波。
蹂躪頻加漸消瘦,床頭金盡孰能救。老大徒悲車馬稀,枇杷門巷景殊非。
雲鬢半偏懶對鏡,落花隨水將安歸。孽海深,恨沉沉,執瀾無限情難盡。
世人縱感征途苦,總遜青樓夜夜心。此境溫犀未及舉,何由魑魅多如林。
幸值冤禽振毛羽,力填恨海傳佳音(註:各省市現已禁妓院)

《溺嬰嘆》
舊俗重男夙輕女,吾邑偏荒更甚矣。生男門左欣懸弧,生女視為家運否。
女兒不幸生江南,彌月未能已溺水。有乖人道違天和,厥母兇殘竟若此。
作俑之始維何因,無力聘嫁寧致死。貧戶溺嬰猶堪原,富者效尤益可鄙。
偶然倖免投諸淵,童養為媳紊風紀。士夫默默安如常,積弊難除伊胡底。
先妣昔年恆殷憂,力陳當道乞制止。集資興學兼興工,功敗垂成恨靡已。
京畿進化輸文明,僻壤庸愚或匪止。勸導何惜唇舌焦,願挽頹情慰天只。
及今男女臻平權,弄璋弄瓦皆同喜。不堪追寫舊鄉風,慘狀淋漓淚滿面。

《難女》丙戍暮春所作所為
海濱難女年十九,蓬首銻衣貌非醜。芳腮猶著刃血痕,一目茫茫仗在手。
問女左盲曾幾秋,兼問刺面因何由。女雲久住膠城北,家世小康勤耕織。
庭訓弗忘詩與書,重視貞操守舊德。無端東魯多風煙,平虜復嗟箕豆煎。
兵匪橫行一丘貉,掠村焚屋災連延。隨處姦淫性惡展,閩閻姊妹瀕臨險。
求死不遂求生難,茹痛毀容或倖免。溪前山後趨分途,兒喚爹娘妻喚夫。
難中掩面救不得,哭聲震野衝雲衢。去冬比鄰遭慘戮,體弱無依避空谷。
暗懷霜刃期防身,刺穿雙腮刺左目。玉顏斲喪利行藏。孑然乞食來琴崗。
刮肉除睛非不苦,籍圖輾轉越鄉土。回思罹禍初經年,肌膚雖孫節操全。
從今獨處冒風雨,綿綿此恨將終天。恨終天,終不悔,且喜白璧無瑕浼。
不然早墜匪窟間,柳枝被躏花枝殘。失身猶做含冤鬼,地下啾啾欲訴難。
彼之言,安忍聽,言到傷心淚已罄。君不見,王政懷柔靖內外,怕呈乾戈為民害。又不見,霸道窮兵結怨府,白骨盈郊血漂杵。勸君莫再掀風雲,請視膠東刺目女。

《悼芬詞》
情絲自縛如春蠶,悼亡兩度吾何堪。不忍生離況死別,開言未及淚先含。
追懷膠續初親迎,鹊橋一誓幸三生。燕市重瞻花並蒂,恩愛深於結發情。
召齡已作中饋主,井臼躬操獨辛苦。頻年內顧洵無憂,兒女成行悉自乳。
遊宦京曹惜俸薄,鹿車共挽甘藜藿。綢繆未雨常同心,鬥米竟能積囊橐。
疲勞至疾終纏身,弱骨支離使二春。乞藥無靈每暗怯,底眉憐我徒倉神。
偶來蓬島稱稍安,嶗峰攜手曾相歡。如何臘盡春回際,炊臼興悲隔鳳鸞。
病榻輾轉顧弱女,話到分離淚如雨。呻吟掩面救不得,願假餘年天罔许。
患難相依二六載,回生乏術藥難採。白首空盟將奈何,精衛奚由填恨海。
蓋棺猶作返魂念,無限癡情總未斷。送卿千里謀佳城,旅舍風淒冷鴻案。
奉倩歸來憶舊妝,一回檢點一神傷。孤燈挑盡黯遙夜,怕窺圓月臨空床。
何方訪遇鴻都客,復以精誠致魂魄。但求入夢慰相思,幻耶真耶豈所擇。
坐對遺容淚流滿面,泉台寂卿誰伴。平生只覺負卿多,身後枉營齋與奠。
我今獨處學王維,繩床經案非卿知。再世可能重和好,寸衷默禱殊難期。
心酸靡已惟黔婁,碧海青天夜夜愁,天荒海闊有時盡,斯恨綿綿無盡休。

《夢遊煙波樓》
(樓在西蜀蓬溪,鷓尹署乃先大父鶴子公任鶽尹時捐廉所建。蓬溪即唐代長江縣)
先人所好惟樓居,吏隱長江十載餘。乘暇每談風月事,不因鞅掌拋琴書。
署南固有閬仙祠,危欄枯樹相參差。捐廉重修呈豪舉,別築一樓裁新詩。
樓外青山三兩處,樓前江水自東去。山光水色盈高樓,萬傾煙波眼底聚。
落成煮酒宴賓客,刻石提聯著勝跡。雕樑畫棟林泉間,孤騖浮鶴共晨夕。
我方總角隨宦遊,亦貪山水頻勾留。逸興駢臻暢所玩,芳蘭叢菊繁春秋。
大父掛冠冀遠隱,乍別斯樓意弗忍。江濱過客猶停舟,望樓追慕賢齲尹。
屢易滄桑事可哀,大父仙遊我東來。勝會渺然靡在獲,人到樓空枉溯洄。
久欲重臨行復止,蜀道雖難念匪己。無端夢作蓬溪行,一夜飛渡八千里。
頓瞻花木皆依舊,水未斷流山未瘦。如何兩鬢竟侵霜,老景婆娑異於幼。
西窗秉燭復迎賓,殘碑尚在沾微塵。樓頭山色江水中,都識當年少主人。
佳境由來易荒落,鄰雞報曉夢初覺。仍然獨臥繩床邊,不見菸波見枕角。
籲嗟乎,
萬事茫茫本相若,黃粱一夢抑何樂。瞬易河山錦繡春,弗啻空中現樓閣。
君不見,
黃鶴樓間黃鶴渺,鳳凰台上鳳凰少。古今幾許好樓台,物換星移蔓秋草。
況經叔世厄紅羊,西顧氛埃卻未了。他時重上煙波樓,不知能否覓鸿爪。

《同遊檀柘山嵫雲寺有作》
釋教西來播東土,漢晉尊崇創於先。後有隨唐相繼續,明清兩代信猶專。
提倡神道以設教,愚民服增統治權。城市建祠村立廟,朔成偶像盈大千。
僧侶徒知覓溫飽,罕見佛典常鑽研。務使群黎生迷信,招來跪拜焚香菸。
畿輔有山曰檀柘,寺稱嘉福光於前。龍泉萬壽名再譯,清敕寽雲壯幽燕。
人以山名呼其廟,沿襲至今難變遷。僧承廟產二十世,歷久隨參野狐禪。
九峰環抱寺容偉,松柏森森護洞天。如此名山被僧佔,藏污納垢數百年。
卻笑富翁作施主,不惜私產獻良田。結交顯宦圖惡霸,剝削農奴如狂顛。
力勸病夫罷醫治,巧施邪術斂金錢。患病令摩石魚腹,殿外石魚猶大懸。
更藏青蛇覆錦被,詐言暗室棲靈仙。乞藥無靈終失敗,財帛請棄軀亦捐。
我客玉京已週甲,五度來遊查其姦。豈敢籍詩傳恨史,長嘆直書回憶篇。
即令解放升紅日,禪林氣象轉新鮮。所幸兇僧以擯逐,將營學校達安全。
春暖花開任遊覽,金碑獨峙尚巍然。銀杏林稱帝王樹,流杯亭畔堪流連。
近隨多士蒞佳境,山麓崎嶇車迴旋。暢遊終日竟忘倦,晚晴緩步觀龍泉。
生逢盛世宜歌頌,濡毫乘興寫吟箋。竊願同遊多綴句,引來珠玉我拋磚。

《吊雷峰塔》
西子湖邊遙相望,一塔凌宵古且壯。東南氣象何崢嶸,半壁江山賴此障。
塔稱黃妃訥雷峰,追念錢王敕建造。宮閩禮佛兼迎祥,衛國佑民達時尚。
錢王愛民甚愛子,保境不曾驚匕兇。早識帝王自有真,順天應人改北向。
強弩但射錢塘潮,不教河朔風雲蕩。中原奠定期於成,四境隨寧乃受貺。
寶塔對峙若表忠碑,護假神福無量。七級插天燦金碧,春明倒影映江上。
臨安樹績斯為雄,浮屠高縱莊嚴相。去思深遠仁風長,千載湖山著佳況。
胡為陵谷遷其常,雨後塔崩災無妄。玲瓏宏構隨消沉,忍話龍檀鴿糞狀。
初識謔語由童謠,竟睹崔巍轉平曠。夕照依然景全非,過客臨茲興不暢。
盛朝瑞氣今何在,物換星移幾衰旺。空於舊址遺南屏,弔古頻來枉惆悵。

《明陵古柏行》
荒陵古柏世少伍,不重蔥蘢重奇古。交柯覆地枝參天,厥数计盈十萬許。
遙瞻華蓋何森森,偶煮山濤助鶴舞。凌空幹挺猶飛龍,雨溜霜皮糜可補。
當年盛況殊巍然,照顧有神守有主。伐之不敬律當誅,類掘長陵一掊土。
無端人事多變遷,茂林竟遺十之五。弗聞大匠支明堂,贏得牧兒爨瓦釜。
由來消長皆循環,勢轉自然未獲阻。漢唐陵寢今安在,高碑殘碣悉朽腐。
入山行木惟虞人,良材謳忍逞斤斧。愛此古物毋摧殘,會化蒼虯起風雨。

《薄薄酒》用東坡原韻
薄薄酒,勝羹湯。鹿鹿布,勝裘裳。荊妻俚妾勝椒房。五更聽鼓耐風霜,
何如高蹈世外避炎涼。一呼眾諾,旌旗擁導獵北邙。何如獨身自愛,
淡泊耕南陽。逐鹿適意,倚馬成章,半生辛苦為誰忙。到頭難免付紅羊。
何如得過且過,一醉人我兩俱忘。
薄薄酒,酌量盅。鹿鹿布,著數重。亦醉亦暖與人同。拙妻陋妾慰乃公。
隨遇而適定去從,何須萬里破浪乘長風。百年一夢瞬即終,達人原不計窮通。安居但求膝可容,金鼓豈長主石崇。甚願閉戶學癡聲,莫問燎原烽火滿江紅。名利皆亡酒有功,萬事過眼即成空。


《苦中樂》
苦樂非殊途,消長由心作。樂極苦隨生,苦中自有樂。茹苦人所悲,苦者禮為約。行樂人所喜,樂者誓趨惡。嗟彼顯官流,衣冠嚴束縛。何如早息肩,瀟灑伴雲鶴。哀彼富豪家,瑙銖悉量度。何如安且貧,淡泊空囊橐。華屋車馬殷,養尊易嬴弱。何如陋巷居,簞瓢依林豁。朱門酒肉腥,多病難勿藥。何如素食佳,饕餮甘藜藿。紈綔驕而奢,慣性近輕薄。何如耐布衣,裕後以勤絡。邀遊戲無益,壯懷漸淪落。
何如敦詩書,味腴備領略。萬事皆循環,天道信可索。諫果終回甘,幽光必放灼。知足樂長存,能忍苦自若。苦樂原相因,苦後樂猶博。

《哀人心》
人心有如面,品類盈千百。面易窺其真,心難察其跡。哀哉唯乃心,皆為形所役。聖教嗟陵夷,心波轉危迫。宅心欲殘民,狠毒方自鐸。鉤心必多謀,欺詐為得策。貪心每妄求,身敗名狼藉。勞心日作偽,始安終喪魄。豈無惻隱心,堅性近鐵石。豈無羞噁心,厚顏任貶責。豈無辭讓心,逞忿利劍戟。豈無是非心,偏見對黑白。世況趨艱辛,方寸益橫逆。四維今不張,何由冀矯革。薄競勝秋雲,廣交乃深悉。險將超蜀道,久歷當有獲。臧否係國運,神州非蠻誨。心死尤堪哀,殷憂靡或釋。彼智我若愚,接物以誠格。克己猶劻人,勉旃在晨夕。

《闢惑》
人生一夢鄉,在在具幻影。往者安追尋,來者且修省。百歲須臾間,無異隙駒逞。慧眼齊彭殤,物情任暖冷。富貴如浮雲,熱中應速憬,軒冕猶泥途,盍試邯鄲枕。食色雖性靈,了空則力屏。粉黛皆骷髏,或躋華胥境。賁盜由慢藏,何須田萬傾。縱得兒孫賢,守成恐不永,健犢時破車,何勞身獨騁。徒傷父母心,反哺殊難領。入世崇達觀,古訓恆彪炳。樂也應及時,倦矣寧息影。勒馬兢臨崖,觀天勿坐井。釀蜜為誰甜,縛繭當自警。藥言今噠噠,闢惑向君請。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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